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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堂向左 深圳往右(5)

发布时间:2014-07-17 13:58:09 编辑:一米 来源:唯美村

  正文 第十七章  [Top]

  潮阳强仔11点钟醒来,像往常一样,抽了一根红塔山才起床。洗脸的时候用力大了点,胸口的刀伤又在隐隐作痛,他嘟嘟囔囔地骂了一句,不知道是骂砍他的东北佬,还是骂自己不小心。那一刀其实本可以躲开的,要不是四眼兵在旁边碍事,他绝对有信心在东北佬出刀之前就把他打倒,一个漂亮的组合拳,左直拳、左摆拳、右钩拳,东北佬像个麻包一样直飞出去,再跟上一脚,他的皮鞋可是特意订做的,前面有一圈钢板,一脚就能让他做不成男人。

  潮阳强仔不算大人物,道上比他威风的有的是,但他认为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出人头地,出来混嘛,只要不怕死,敢打敢冲,谁都会敬你三分。再说潮阳强仔也懂规矩,不偷不抢,不捞过界,该收的收,不该收的一个子儿都不动,上次那个湖南佬约他去嘉华不夜城收钱,那是谁的地盘,赫赫有名的白粉达啊,去不是找死吗?最后怎么样,湖南佬断了两条腿,讨饭都不能在深圳讨。

  在楼下的茶餐厅喝了一壶铁观音,吃了两笼虾饺、一笼干蒸,潮阳强仔感觉自己浑身都热起来,四眼兵打电话说姓赵的条子有个事情,问他做不做,他砰地把茶杯墩在桌上,粗声大气地骂了一声“丢”,说当然做,赔钱都要做,不跟条子拉上关系,咱们混一辈子都是小虾米。

  姓赵的条子跟他有点小小的渊源,1995年刚来深圳时,停车场一场大战,潮阳强仔有了点小小名声,但也蹲了15天的班房,姓赵的那时还只是公安局的一个科长,挺和气的,问了两句就让他走了,没打没骂,还丢了一根烟给他。后来在不同的场合又打过两次照面,姓赵的问他混得怎么样,还警告他别干违法的事,说“让我逮到,你就惨了。”不过脸上笑嘻嘻的,一点警察的架子都没有,他当时就想,此人将来必有大处,气派不一般啊。

  赵伟伦还和当年一样和气,指指中间的平头,说这是肖老板,潮阳强仔和四眼兵赶紧作揖,赵伟伦笑了笑,拿起皮包,说肖老板找你们有点事,你们谈吧,我回局里去了。肖然斜着眼看了看赵警督,脸上有点微微的笑意。门关上后,他摆摆头,周振兴从包里拿出几摞钞票,齐刷刷地码在桌上,肖然说这是五万块,不用杀人,不用动刀动枪,你们送一个孩子回家就行。

  这是肖然对付陆锡明的第二招,18个小时之后,他给陆锡明打电话,说陆总,听说你儿子成绩不错啊?陆总一下子软了,上气不接下气地哀求,说肖然咱们有事好说,有事好说,你别动我儿子。肖然爽朗地笑,说我只是找人送他回家,深圳车这么多,小孩子一个人回家不安全啊。陆锡明满头流汗,听见肖然淡淡地说:“这事就算过去了,封你厂的事,你自己应该能解决,我再给你两百万,也不算亏待你。

  但你要是再用我的牌子,我会多找几个人,”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,一字一句地说:“送你儿子,回家!”那是肖然第一次跟道上人接触,几年之后,潮阳强哥成了珠三角一带有名的豪杰,过江猛龙威到海,连香港澳门的事他都能插上一腿。

  肖然死后第三天,他带了四十多个人去祭他,一色的黑西装黑领带白衬衫,酷似香港电影里的黑帮集会。强哥顶着一副大墨镜,脸上阴阴的,看不出是悲是喜,他摸着肖然的遗像默哀了半天,然后斩钉截铁地说:“生前事,你罩我;身后事,我罩着你!”四十多条大汉同时鞠躬,强哥分开人群大步往外走,鸦雀无声的灵堂里,肖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,面色平静,神态淡然,瞳孔微微有点收缩,似乎正在怕着什么。

  收拾了陆锡明,君达公司开始步入它的辉煌期,1998年7月,君达公司增资,注册资本从一百万增到五千万,作过几天生意的人都知道,大陆公司的注册资本大多都是假的,到处挪借一下,一验完资就纷纷撤走,但君达公司这五千万可是扎扎实实的硬通货。那时“伊能净”香皂卖得正火,等在厂门口的货车每天都有十几荆??毕窳魉?谎?龉鲇坷矗?と蛔约阂埠艿靡猓?幸惶煜掳嗪蟾?苷裥撕吐娇啥?苑梗?迪衷诠?菊松舷星?嘉迩Ф嗤蛄耍?勖窍敫霭旆ò阉??税桑?讼凶挪灰?簦??凶趴删褪亲锕??/FONT>

  那顿饭吃了三个多小时,最后上的龙虾粥又香又糯,但谁都没心思吃。谈到投资,陆可儿十分兴奋,从房地产、餐饮一直谈到贩卖珠宝钻石,周振兴泼冷水,说“你对珠宝行业了解多少?除了你脖子上的项链、指头上的戒指,你还知道什么?”然后给陆可儿上课,说你知道南非的戴比尔斯公司吗,人家垄断了全球钻石市场的80%,你是不是准备打垮它?肖然计划把东北人参包装后向全球出口,说东北人参并不比高丽人参差,但china人一麻袋一麻袋地往外卖,跟萝卜没什么分别;而韩国人却给每根高丽参套了一个精美的小盒子,同样都是

  萝卜,人家就卖出了肉价钱。周振兴叹气,说老板,你这五千万赚得不算困难,但听我一句,要赔进去就更容易。“商场如战场,没看清形势就在里面放空炮,这仗还怎么打?”肖然说那依你应该怎么办,周振兴卖关子,笑着说这个这个,我早就想好了,明天开会时再说吧。

  从某种意义上说,周振兴才是君达公司真正的核心。从1997年公司创立开始,在生产、销售、创意策划、财务管理,哪方面他都有出不完的主意。日化行业提起“冰心”和“零度香”这两个牌子,人人叹服,说肖然简直是个创意天才,即使在君达公司内部,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实情,这事被当成肖然的神话口口相传。只有在一个极小的圈子里,才会有人提起,说周振兴才是这两个牌子真正的创始人,那时的肖然还只想着卖萝卜。

  “冰心雪肌换肤霜,冰雪聪明的选择。”“真爱无香,零度香香水,只为上等人拥有。”提出这两个创意时,周振兴和陆可儿激烈地争论了半天,陆可儿坚持认为“冰心”侵犯了著名女作家的名誉权,“万一人家告我们怎么办?”那时阳光普照,周振兴站在阳光下,一身金光,宛如佛祖现世,说第一,巴不得他告我呢,冰心家人状告君达公司,这是多好的广告啊,他不打官司我都要鼓动他打;第二,就算我们败诉,大不了老板掏个一两百万,有钱还怕搞不掂?肖然拍案而起:“说得好!卫生巾敢叫舒婷,生发水敢叫黑泽明,我化妆品还不敢叫冰心?就这么定了!”这就是所谓的品牌策划。到2001年,“冰心”系列产品已经取代了“伊能净”,成了君达公司的最重要的品牌,在华东和华南市场,“冰心”系列产品的销量直逼宝洁的玉兰油,它的成功模式成了业内典范,引得众厂家纷纷效仿。“零度香”也是炙手可热,法国一家著名的香水公司久攻大陆市场不利,找肖然谈,想收购这个品牌,开价六千万人民币,肖然指了一下旁边的周振兴,说这个牌子是他创的,你们问他吧,一群洋鬼子纷纷转过头来,周振兴严肃地思考半天,像李嘉诚一样伸出了惊天一指,说:“一亿美元!”洋鬼子们鼻子都吓歪了,周振兴笑笑,按了一下电视遥控器,一阵悠扬的乐声响起,屏幕上的卫媛香肩半露,长发飘飘,对众人灿烂地笑着说:“真爱无香,一生拥有。”经商就像做游戏,比的是智商。这是周振兴的名言。离开君达公司后,他在蛇口办了一所贵族学校,从此不再涉足日化业。2003年初,陆可儿加盟广州天晴集团,向老板叶明开力荐周振兴,说拉此人入伙抵得上两个亿。叶明开亲自给他打电话,开口就是天价:年薪五百万。

  周振兴没说话,眼望君达公司最早的住处,轻轻叹了一口气,默默地挂了机。

 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。六年前他跟着肖然上楼,那时他还是一个穷光蛋,六年后,他身家千万,而当年走在他身边的那个人,早已变成飞灰。

  正文 第十八章  [Top]

  给你一个亿,你会怎么花?吃要不了几个钱,最贵的班尼岛血燕,不过一万多港币一碗,而且不见得比五块钱的双皮奶好吃;身上的行头也花不了多少,范思哲、阿曼尼,进商场就能买到,不算稀奇,只供订做的K-bons,全身上下买齐了也超不过两百万,几万美元的劳力士不见得比西铁城走得更准;那就买车买房吧,劳斯莱斯银影、银羽、本特利红章、雅致,几百万总能搞掂;想买劳斯莱斯的银色幽灵,光有钱恐怕还不行;悍马很威风,但开着就跟卡车似的;香港有价值数亿元的豪宅,说到底不过是一张床和一把椅子,肖然说,钱不过

  是个数字,启明,过年了,咱们去澳门玩两把。

  那是1999年春节,三个月前,韩灵永远地离开了深圳。那次澳门之行,陈启明输了六万多,输得心里怕怕,拒绝再玩;肖然在押百家乐,每输一次,他就加倍地重押,到凌晨三点多,乖巧的侍者帮他提着一大堆筹码去柜台结算,共赢了190多万,肖然一高兴,甩手给了一万元小费。赌场经理注意他很久了,这时点头哈腰地过来打招呼,说阁下手气真好,我们已经为您安排下最好的房间,希望借您的运气为本酒店增光。肖然第一次被人称呼“阁下”,有点找不着北,转头对陈启明感慨道:“你看看,这资本主义就是好啊。”从那以后他就迷上了赌。在死前的三年多时间里,谁都不知道他输了多少钱,陈启明估计有几百万,陆可儿说最少两千万,周振兴伸出一只巴掌,说光我知道的,就不下这个数,“他已经疯了。”肖然发财后有很多忌讳,别人坐过的椅子他不坐,怕染上晦气;开车走在路上,别的车要是敢故意别他挤他,他就一脚油门直直地撞上去,剩下的事,打个电话让赵伟伦来处理就行了;跟谁见面都不握手,有次在浙江见一个副市长,对方满脸堆笑地伸出手,说肖总,幸会幸会,他轻描淡写地点点头,一屁股坐进沙发,愣是让市长大人的手在空中停了半天,最后一脸尴尬地缩了回去。

  他只算个衙役,肖然说,不配握我的手。

  从1999年开始,肖然变得十分迷信。君达公司搬家前,他花15万港币从香港请了一位风水大师,在深圳到处察勘地形,楼层、朝向、位置,没有一样不讲究,陆可儿本来在他右侧的办公室,大师说陆可儿是土命,他是金命,“土克金,一世艰辛”,他就让陆可儿搬到离他最远的那个角落。高薪从中兴公司挖来的财务总监,就因为大师说了句“此人是个衰命,走到哪里衰到哪里”,他就立刻炒人家的鱿鱼,为这事跟周振兴闹得很不愉快。肖然用一句话就把他说服了:“你可以不信命,但不能不信我!”周振兴沉默半晌,点点头说:“我想通了,在君达公司,你就是所有人的命。”然后头也不抬地走回办公室。连搬家的日子也是大师挑的,1999年5月16日,大师说:“此次乔迁,主有二十年鸿福。”肖然一高兴,让周振兴又多发了2万块奖金。

  君达集团在长天大厦租了整整四层楼,租金一年600多万;肖然自己就占了半层,他的办公室有将近600平米,装修得像个小皇宫,沙发全部是澳洲小牛皮的,一套几十万;卧室里铺着伊朗手绘地毯,会议室的瓷砖全部从荷兰空运,一块就是700多;书架上摆着两只灰扑扑的瓷瓶,是康熙年间的精品“紫缠花”,值上百万;大班台上压着一块玉石镇纸,周振兴说,那块玉也是风水大师推荐的,价钱可以买四五辆桑塔纳,“不过我找人鉴定过”,他笑着说,“他上当了,那就是块石头”。

  很难想像肖然当时的心情。三年之前,他还在为房租和生活费发愁,三年之后,他住上了价值千万的别墅,坐上了几百万的名车,还跟奔驰公司联系,要订做一辆加长防弹车,他担心陆锡明的报复。那车处处模仿“天下第一车”——奔驰公司的1000SEL,第一次报价就将近600万;还有女人,香港的二线歌手、大陆的名模、影星、主持人,只要他招招手,她们就在床上。有次在北京王府饭店约会一位刚刚成名的花旦,蹉商了半天没有结果,肖然有点不耐烦,指指宽大的、足够睡八个人的大床,问那位一脸娇羞的花旦:“去不去?”花旦红着脸摇头,肖然不屑地白她一眼,从抽屉里拿出支票簿,刷刷地填了几个零,平平静静地说:“我去冲凉,你自己拿主意吧,想要这笔钱,你就躺上去,不想要,”他指指豪华套房的大门,“门在那边。”话音刚落,那花旦勇敢地站了起来,默默地走到床边,一句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。

  卫媛跟他对过几次花枪之后,为“伊能净”拍了两个广告片,肖然十分大方,一出手就是一套160多万的房子,外加30万港币,为了逃税,全存入卫媛在香港的户头。

  按照china大陆的法律,企业经营时要缴纳增值税、营业税,赚来的利润要缴企业所得税,这个税是固定税率,33%。缴了企业所得税后也还是公司账上的钱,如果要分给股东,还要缴纳个人所得税,最高可达45%。当然,这只是书面上的法律,事实上china的公司没有一

  家不偷税避税,用的方法也是多种多样,假外资、假合资,深圳无数公司都挂着“外商独资”的牌子,老板世世代代都是大陆农民,血统并不重要,他们要的是“三减两免”的政策;大多数公司都有两本账,真的留着自己看,假的送给税局;小公司用虚假的费用冲减利润,大公司都有严密的避税和洗钱系统。在周振兴的安排下,君达公司的假账做得天衣无缝,从账面上看,光肖然1999年买的别墅就花光了君达公司三年的利润。那年他在江西含水注册了一家叫“纳百德”的公司,出资者是美国人乔纳森·肖克,其实这肖克就是肖然的亲弟弟肖挺,肖然发财后,把他送到美国读了两年书,回来后一派牛仔风度,见人就道Hello,不耸肩就说不出话来。从1999年底开始,肖挺的纳百德接收了君达旗下的全部生产业务,所有发票都从含水出,但税只缴一个极小的定额,每月十几万。说起来这事也是周振兴的功劳,他是含水人,1998年底回家转了一圈,花了80多万,在当地搞得手眼通天,以后肖然每次到含水视察,都有呼啸的警车给他开道。

  卫媛自己也说不清她究竟喜欢肖然哪一点。在她看来,肖然就是一个暴发户,踩中狗屎的农民,他一身黑衣还要穿白袜子,简直就是只“海鸥”;他吃西餐叭嗒嘴,喝咖啡喝得像擤鼻涕,呼噜直响;上自动扶梯不知道站在右侧,总是像门神一样横立中间;有次在香港亨斯顿伯爵餐厅吃饭,不远处一个穿燕尾服的钢琴师沉醉地弹奏着《colour/dance》,所有的人都低声交谈,怕打扰了这美妙的琴声,这时候肖然的电话响了,陆可儿找他请示生产问题,就在众目睽睽之下,亲爱的肖总声若巨雷地发表开了演讲,震得屋瓦轰响,所有人都皱着眉头瞪他,对面有个俊朗的英国小伙子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,那一刻,她真想一把夺下电话,再狠狠地闪他一耳光,训斥他:“你能不能懂点礼貌?!”但她不敢。肖然太有钱了,这钱不仅可以买名车豪宅、最名贵的时装、最大颗的钻石,更能杀人于无形之间。君达公司有个老业务员叫徐建明,1997年进来的,也算肖然手下大将,1999年审计部查出他贪污促销小姐工资,钱很少,总共也不超过三万元,肖然知道后怒不可遏,一个电话把他叫回深圳,就在公司的大会议厅里,周振兴一脸严肃地宣布完罪状,两个警察就如狼似虎地把他架了出去,徐建明浑身发抖,又是哭又是求,几百名员工目瞪口呆,听着凄厉的警笛声,人人魂飞魄散。这事还不算完,徐建明退了赃款,里里外外花了十几万,在里面蹲了40多天后,一出来就被潮阳强仔抓住,整整打了一个小时,强仔汇报战果时卫媛就在旁边,听见肖然阴恻恻地训话:“我不要他的命,但你告诉他:老实点才能活得久!”听得卫媛心里一紧。从那以后她就有点怕他,总感觉这个男人像把刀,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脱鞘伤人。不过金钱的魔力毕竟不可抵挡,23岁的卫媛坚信一个真理:有钱不一定幸福,但没钱一定不会幸福。为了幸福,她忍受一下他的残忍和粗鲁,又有什么呢?再说粗鲁也可以看作是勇敢、果断、豪爽、豁达,甚至是潇洒。有几个人能像他这样,面对几十万港币的项链,眼睛不眨地说“给我包起来”?她的初恋男友,岑国正,那个长得像周润发的小伙子,恐怕一辈子都不敢为他的爱人买一挂这样的项链。

  茫茫人世间,谁拥有过价值连城的爱情? 她知道肖然不会专一,如果他专一就不会跟自己上床了。卫媛清楚自己的价值:年轻、漂亮、性感,电视台的主持人,这是她的标签,一个情人、二奶、尤物的标签,她不在意只当一个储存精液的器皿,即使是无数器皿之一。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,“我必须在青春逝去之前结束拼搏,”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杨澜,为了自己的下半生,她必须用最快最直接的方法赚钱。另外,她知道自己肯定也不会专一,她不会放弃跟美男子们约会的机会,只要出得起价钱,她也可以上任何人的床。

  所谓爱情,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的一个借口。几个月的相处,卫媛强迫自已发现了肖然的很多优点:他勇敢、坚强、气势逼人,有男子气,有时候还有点温柔,那天他喝了不少酒,运动时屡下重手,弄得她浑身都疼,事毕后她忽然难受起来,背对着肖然,感觉自己像被强奸了,鼻子一个劲儿地发酸。肖然抽了一根烟,从脖子下伸过手去抱了她一下,俯在耳边轻轻地说:“真想把你挂在墙上,一睁眼就能看到你。”这话让卫媛微微感动了一下,她转过身,把头埋在他的胸前,嘴里幽幽怨怨地问:“那你老婆呢,你把她挂在哪里?” 韩灵看见

  自己站在悬崖边,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,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站在那里。苍茫夜色中,背后总有窸窸窣窣的声响,她心中害怕,不断回头张望。有人来了,那人渐渐走近,脸上的表情像笑又像是在哭,有点像肖然但又不是肖然,韩灵心中迟疑,站在那里一动不动,那人越走越近,脸上突然露出狰狞的笑容,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,韩灵怕极了,拼命挣扎,挣扎,挣扎,呼地一声掉了下去。

  一个声音大声喊着:韩灵!韩灵……她睁开眼,一身大汗。天快亮了,街上远远传来洒水车的声音。

  她站起身,踢踢踏踏地在屋里走了一圈,她妈似乎也在做梦,隔着墙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:“还不睡,你明天不上学了?”韩灵脑袋里一片混乱,一时想不起这是何时何地,随口答了一句:“我还没开学呢。”话刚出口她就醒了,呆了半晌,扑通一声跌坐床上。

  她们说的都是多年以前的事。那时的韩灵还在上大学,她年轻、漂亮,在漫长的假期里夜不能寐,在漆黑的夜里偷偷思念着她的男朋友。

  正文 第十九章  [Top]

  “最后一个问题:你怎么看深圳这城市?”刘元想了差不多有一分钟,拳头拄着下巴,对着摄像机慢条斯理地说:“深圳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城市。因为它坚硬的墙、冷漠的心,以及脆弱的生活。”“脆弱的生活?”是的,脆弱的生活。

  再也没有坚不可摧的爱情,山盟海誓太容易被击溃,再坚固的感情也敌不过无处不在的诱惑。如果你是个漂亮姑娘,嫁人一定要嫁有钱人,既然结局同样是被抛弃,苦苦坚守的青

  春只换得一纸休书,又何必让你的美貌委身贫穷;如果你是英俊的小伙子,请记住今日的耻辱:你的爱情永远敌不过金钱的勾引,你万般哭诉,百般哀求,你的漂亮女友还是要投身有钱人的怀抱。所以,让仇恨带着你去赚钱吧,等你发了财,就可以勾引别人的漂亮女友了。

  再也没有同生共死的友谊,如果出卖你能发财,没有一个人会舍钱而要你。酒酣耳热时的好兄弟,信誓旦旦的真朋友,都是你潦倒时的陌路人。1999年10月1日深夜,有个21岁的江西姑娘服毒自杀,死前曾给二十几个人打过电话,那些人中有她的老乡、同学、曾经的男朋友,还有一个是她的堂哥。那天是建国五十周年大庆,深圳街头礼花绚烂、彩旗飘扬,人人喜笑颜开,那姑娘在一片欢呼声中黯然死去,死前留下一纸遗书,感慨人世悲凉,说至死都没人挽留她,“没有一个人爱我,没有一个人关心我。”“没有人关心你,所以你也不需要关心别人,”刘元慢条斯理地说,“在这个城市,钱比老婆重要,一张暂住证胜过所有的朋友。”刘元在鹤堂公司工作了四年多,工资一涨再涨,到1998年7月份,月收入已经超过了12000元,虽然没法跟欧美公司的高级职员比,但勉强也可以冒充打工贵族了。那时的刘元一副白领派头,上武装到牙齿,下武装到内裤,一身都是梦特娇,一双鞋值1000多,连袜子都是名牌,每次出门办事,腋下总夹着一个黑乎乎的皮包,看起来粗不愣登的,却是正儿八经的Polo,在西武百货打完折都要4000多。

  同来深圳的三个人里,肖然成了千万富翁,住别墅开奔驰;陈启明账户上也有几百万,住豪宅开本田,只有他还是个穷光蛋。刘元一想起这些来就忍不住郁闷,眼中冒火,心里生烟,想肖然懂个屁的管理,陈启明懂个屁的投资,但他们说发财就发了财,自己枉有一身本领,却只能苦巴巴地捱日子,真是气死个人。人不能总是昂着头,往下看看,他混得其实也不算太差,他有个部下叫王志刚,北京大学的硕士,比他早来公司一年,干了这么久,工资连他的一半都不到;小师弟张涛就更惨,在深圳混了半年,破产了一次又一次,所有能借钱的地方都借到了,最后跟刘元乞讨了400元,灰溜溜地回了家。过了几个月又卷土重来,发誓不混出个人样来死也不走,但到现在也没找到一份固定工作,隔三岔五来找刘元融资。刘元施舍了两次,一次300,一次200,虽然明知道这钱是打狗的肉包子,却也不好意思拒绝。谁知张涛借钱上瘾,一而再,再而三地登门,用刘元的话说就是“逼着我不讲义气”,只好老着脸皮拒绝。张涛大和尚化缘不成,凄凄惨惨地下了楼,一边走一边呜咽不止,刘元看在眼里,酸在心头,不过想想也是没办法,谁又能照顾谁一辈子呢?刘元的房子还没装修,也没什么家具,空荡荡的。公司名义上把这房子赏给了他,但产权证却一直扣着,说是要再服务三年。日本鬼子的公司注重亲和力,讲究终身雇佣,不过花招也不少,有那套房子钓着,他即使想走也走不了。1998年的刘某人在深广管理界颇为有名,经常参加各种形式的管理沙龙,有时候还当演讲嘉宾,一谈起他的“责任——程序——标准”的管理模型,台下总是一片赞叹。几家猎头公司都找过他,说你跳槽吧,保证工资比现在高得多。刘元听了只有苦笑,感觉像条咬了钩的鱼,想挣又挣不脱,房子,唉,房子,在城市里生活,还有什么是比它更大的鱼饵?刘元已经厌倦了搬来搬去的生活,找房子、看房子,向中介赔笑,对保安作揖,然后搬着那堆破破烂烂的家具走上大街,谁看你都跟看叫花子一样,想想都要脸红。

  跟赵捷约会了两次,也上过床了,但刘元一直没找到恋爱的感觉。

  他经历了那么多女人,温柔的、泼辣的、冷淡的、热情的,曾经沧海难为水,如今连太平洋都蹚过了,还能找着真正的水么?所以赵捷一说起那些爱不爱的,他就浑身难受,怎么听怎么像撒谎。赵捷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,除了腰长腿短,没什么明显的瑕疵,她一天跟刘元通一次电话,每周末跑过来睡两晚,刘元笑着陪她逛街,笑着陪她吃饭,笑着do他想do,

  do完了心里总是空落落的,搂着她光滑的身体,想起当年的韩灵,想起那个叫程露的妓女,想起他床上躺过的那些同样光滑的身体,他有时会这样问自己:这世上,真有一种东西叫作爱情吗?按刘元的收入,每月应缴个人所得税上千元,但实际纳税不过几十块钱,公司的工资制度非常精明:只有基本工资纳税,而这基本工资只占10%,其他的都是补贴:职务津贴、住房补贴、通讯补贴、交通补贴……日本鬼子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保护员工权益,其实不过是避税的借口。身为公司的高级主管,刘元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威风,实际上一直是被怀疑、被排斥的一族,每天只处理些鸡毛蒜皮的事,完全接触不到核心技术和核心机密。那些该死的皇军,跟他去嫖妓时点头哈腰的,一谈到晋升,谁都没拿他当盘菜,即使像狗一样忠心都没用,谁让你是china人呢,可见当汉奸是没有好下场的。而且刘元也清楚:就算在公司做到死,也绝没有可能再升官,日本鬼子压根就信不过你,能当个职能部门的总经理,已经是顶了天了。

  那是1998年9月份,刘元发了他在鹤堂公司的第一顿脾气。南山分厂新招了一名叫刘晓梅的会计,刚上班十几天就被炒掉了,本来按公司规定,炒人是刘元的事,要出报告、发通知,还要进行离职谈话,一定要让员工滚得心服口服。但这次炒人,刘元却一直蒙在牛皮鼓里,直到半个月后才知道。为这事他把南山分厂的孙厂长骂了十几分钟,老孙在电话里十分委屈,说我有什么办法,是总部通知我这么干的。

  刘元一愣,知道此葫芦里必有丹药,心思转了转,说你马上联系刘晓梅,我要跟她补一次谈话,然后给老孙上课,“你知道什么叫人性化管理?这就叫人性化管理!”人性化管理之后,他就走开了霉运。根据刘晓梅供述,公司有重大的偷税嫌疑,恐怕每月都要偷个几十万,然后列举了两笔可疑的付款凭证,说她就是因为看到这凭证多问了两句,所以被灭了口。刘元不懂财务,曲曲折折地审问了半天,最后得出结论:不管刘晓梅说的是真是假,公司都脱不了犯罪嫌疑,否则干吗这么鬼鬼祟祟的。日本鬼子胆敢再次犯我中华,这事非同小可,上关乎国家气运,下关乎自己的房产证,去吓唬他们一下,说不定就能有什么好处。刘元当年虽然当过积极分子,但在深圳混了这么多年,早就明白了“票子比气节重要”的道理:没有票子,哪来的气节?有了票子,还管他什么气节。

  十天后,他一脸严肃地找鬼子老板摊牌,像修权伍一样开口就是外交辞令,说离职员工刘晓梅投诉公司偷税,希望公司能及时给她答复。那个日本老板是个china通,熟读《孙子兵法》和《三国演义》,知道“兵不厌诈”的道理,歪着脖子想了半天,说刘君你知道的,鹤堂公司从来都没违犯贵国的法律,即使出了什么问题,也只能怪贵国的法律不够完善。这话挺气人,刘元梗着脖子坚持,说我还是希望公司慎重处理此事,避免出现更严重的后果。那太君笑了,色眯眯地盯着他看了一分钟,阴恻恻地说:“贵国有个成语叫“投石问路”,刘君,你不是在问路吧?”刘元被说中了心思,脸微微地红了红,知道该表态了,说我这完全是为了公司的利益,另外,“作为一名china人,我希望公司能够真正地尊重我的国家。”想想有点惭愧,到公司四年多了,他还是第一次说自己是china人,以前从来都只谈“以公司为家”。日本太君喝了一口茶,表情不咸不淡的,说我知道了,你出去吧,公司一定会慎重处理的。

  接下来的一个月是刘元一生中最悲惨的时光,先是被关了七天,出来后工作没了,房子收回去了,连赵捷也不理他了。失业继之以失恋,破财继之以破家,刘元一时想不开,爬到地王大厦楼上,差一点就跳了下来。关于这一切,他直到最后也没弄清楚,不知道那是阴谋还是天意,但不管是日本人陷害了他,或者是上帝陷害了他,都已经不再重要,时隔多年之后,刘元笃信佛学,谈起这段经历,他若有所思地说:“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当作如是观。”吓唬皇军的第二天,他带一个鬼子去福兴街找女人,那是个周末,他

  对赵捷撒了个谎,说要去江门出差,让她自由活动,还顺便来了句荤的:“你先憋着,养足精神,等我回来再收拾你。”赵捷咯咯地笑。

  午夜之后,他带着鬼子直接去到紫水晶美容院,把大厅里的七十多个小姐逐一检阅了一遍,最后挑了一个波大如斗的奶妈,老板娘是老熟人了,力劝刘元自己也打包一条女,带回家慢慢享用,刘元笑着摇头。

  他戒嫖一年多了,自从上次生过大疮,他对嫖娼这事一直有点怕,表面上一个个都如花似玉,但脱了裤子有几个是干净的?另外刘元也玩够了,声称要为未来的妻子“保留最后一点清白”。付了台费后,他带着那对狗男女上了出租车,日本侵略者在后面摸摸索索地做小动作,china花姑娘嗤嗤娇笑,刘元耳中听音,心头暗笑,正得意呢,出租车转上了深南大道,一堆警察如狼似虎地把他们截了下来。

  那是1998年9月27日,中秋节快到了,明晃晃的月亮挂在中天,照得人间一片清光。

 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,那是对china公民说的。要是外国人也跑到法律面前,那china人就只有干等,没有平等。面对警察的询问,日本嫖客出示了一下护照就没事了,只剩下刘元和那个瑟瑟发抖的姑娘。嫖客临走前隔着车窗跟刘元对视了一会儿,两个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,车开动了,那鬼子轻轻地笑了笑,笑得一脸奸诈,刘元心里突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,微微地哆嗦了一下。

  你和她什么关系?朋……友。刘元强作镇定。

  朋友?她叫什么?刘元傻了,嘴唇哆嗦了半天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那姑娘也在发抖,抖了一会儿,眼泪叭嗒叭嗒地掉了下来。

  嫖娼,罚款3000。再把你的暂住证拿出来看看。

  刘元身上有3200元,缴罚款不是问题。但他的暂住证过期了。

  刘元快哭了,结结巴巴地辩解:“不是我,是那个日本人要嫖,我只是带他……带他过来。”再说一遍,警察冷冷地笑,“你是说你介绍卖淫?”刘元脑袋嗡地一响,知道大事不妙,嫖娼只不过罚罚款,介绍卖淫可就是犯罪。他一下子抖了起来,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不断地塌下来,轰轰作响,“是我,是我嫖娼……”说着说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,“我错了,你放过我吧……”生活是脆弱的,刘元说,你辛辛苦苦的经营,一个意外就能让它全部粉碎。

 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,刘元说,这世上谁都靠不住,落难的人没有朋友。

  他打陈启明的手机。响了三声,断了,再打过去,已经关机。

  他给张涛打电话,“你能不能帮帮我?带1000块钱来,我明天就还你。”张涛像是没睡醒,含含糊糊地说我哪有那么多钱,上次跟你借你都不肯。刘元结结巴巴地哀求:“你找人借,找人借……”电话断了,话筒里传来沉闷的嘟嘟声。

  这事不能让赵捷知道,韩灵还在鞍山。深圳没有刘元的女人。

  他给部下王志刚打电话,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;他给南山分厂的老孙打电话,大概是记错号码了,对方说了句“打错了”,砰地挂了机。

  还能打给谁?在这四百万人口的城市,谁会记得一个没带暂住证的人?收容所里的刘元晃了两晃,扑通一声坐到地上。

  中秋节快到了,温柔的月光下,深圳清辉洒遍,处处生辉,就像天堂。

  正文 第二十章  [Top]

  陈启明1998年总结了他一生的三大失败:作丈夫失败,作情人失败,做生意更是失败。他帮别人出主意、选项目,选一个中一个,没有不赚钱的,孙玉梅要做服装生意,他给她买了两节柜台,选了一个“顺马”运动品牌,一个“歌丽雅”女装品牌,一个月能卖7万到11万,纯利润至少两三万,那两节柜台也不断升值,1996年值16万,到1998年就是30万。他帮肖然注册的“伊能净”,1997年被评为深圳市著名商标,销售网络遍布全国,品牌价值至少一个亿。黄芸芸有个堂哥,大字不识几个,钱多得心里发慌,找陈启明出主意投资,陈半仙考

  察了一个多月,让他在东莞步寮镇开了个小厂,专门加工硅胶,就是垫在乳罩里那种凉粉一样的东西,1997年二月份建厂,到11月底,共收到170万美元的订单,黄堂哥赚得盆满钵满,买了一辆银色的奔驰小跑车,身边时有青春靓女,有一次还带到他家来,靓女和黄芸芸互相辉映,让陈启明十分愤慨。

  那是1997年9月份,陈启明在股市上屡有斩获,先是买了6万股深科技,每股赚了4块多,接着买了16万股深金田,成交均价6.4元,涨到七块二他就全抛了出去,1997年著名的琼民源事件不知坑了多少人,陈启明不仅没上当,还小小的赚了一票,他从19块多接手,一直捂到24元,足足赚了30多万。

  他炒股用的是黄芸芸的账户,取钱、转账都要用她的身份证,这事毫不困难,因为身份证就在他口袋里。从一月份到九月份,他炒股一共赚了90多万,但跟黄芸芸汇报时却说只有九万多,打了个大埋伏,然后把这钱全部转进了自己的私人账户。转账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,想起了儿子胖乎乎的笑容,想起黄芸芸总是一副讨好的模样,心里轻轻疼了一下,犹豫了半天,最后还是把单据拿了过来,刷刷地签了名。

  那天回家时他给黄振宗买了一辆玩具车,一个能跳的塑料青蛙,给黄芸芸买了四支SKⅡ,共花了6000多,黄芸芸笑得眼都睁不开了,结婚这么多年,陈启明还是第一次给她买礼物呢,黄振宗呜呜地开他的车,陈启明慈爱地抱起他,小家伙在他怀里又蹦又跳,嘴里爸爸爸地叫着,逗得他直嘿嘿直笑,笑完了闹完了,他心满意足地走进书房,关起门来翻了几页书,隐隐约约有点不安,隔着门缝往外看了一眼,空旷的客厅里,他的妻儿正无邪地笑着,显得幸福而又孤独,陈启明看在眼里,突然心酸起来,轻轻地叫着自己的名字问:陈启明,你会珍惜这一切么?有了钱,生意自然就会找上门。陈启明那段时间考察了十几个项目,从酒楼到渡假村,从化工原料到音响器材,还注册了一个音箱品牌叫“雷声”,英文名是“listen”,想了一句广告语叫“于无声处听惊雷”,不过因为资金不足,最终也没能搞成。97年10月份,他找老丈人投资,在振华路开了一家叫“明月岸”的酒楼,转让费、租金、装修一共花了五十几万,按照陈老板的设想,明月岸要做成深圳最有文化的酒楼,每个包间都有一个典故:金谷园、避秦居、梦得亭,还有一个叫潇湘馆,布置得像林黛玉的故居,号称专供美女使用。菜名也有很多讲究,油麦菜叫凤尾,西兰花叫绿菊,姜葱炒蟹不叫姜葱炒蟹,叫“无肠公子叹沧桑”,听起来鬼头鬼脑的。酒楼开业那天,肖然派周振兴率领20多名员工前来捧场,吃完后老周颇有慷慨,对肖然说他这酒楼恐怕要赔钱,人家吃菜吃味道,你这同学可好,把菜弄得像文物一样,味道差不说,还卖得那么贵。再说他跟文化圈又没什么联系,人家到哪儿文化不好,非跑他这儿来文化?肖然大笑,结果却正如周振兴所言:明月岸从开业后一直很冷清,陈启明施了无数招数,先打折再酬宾最后送绍兴状元红,还请了两个靓女,穿着高开叉露臀旗袍帮他把门,却一直未能扭转败局,眼看着旁边的明香楼和北海渔村挤到爆棚,心中鬼火冒,肚里恶气生,最后一天卖不到2000元,连租金都赚不回来,辛苦支撑了五个月,实在撑不住了,只好把店盘出去了事。

  酒楼老板陈启明那次共赔了70多万,虽然这钱不是他的,但见了老丈人还是有点不好意思。为了挽回损失,他后来又做了点其他生意,搞包装材料,做婚纱摄影,有的微亏,有的保本,总而言之是没赚到钱。黄村长仁发笃信狐狸精,到黄大仙庙替他算了算命,说他这两年走倒灶运,做实业肯定要赔,不如歇手好好炒自己的股。陈启明不信那个邪,去香港考察了一圈,在酒吧里看见德国的Restinlin甜酒卖1300多,而供货价才几十块,觉得此中大有商机,于是兴冲冲地跑去见Restinlin的代理商,一个名叫奥斯卡的香港烂仔,交了5万港币的

  保证金,预付了40多万的货款,回家后到处联系销路,跟深圳的几家酒吧都签了合同,满以为这次可以大赚一笔,没想到过了十多天货还没到,陈启明知道要坏事,连夜跑到香港,一把揪住奥斯卡的衣领,连声催促他还钱还钱。奥斯卡几乎被勒闭了气,百般辩解,说是德国原厂的问题,让他回去继续等,最多一周之内就能到货。陈启明虽然厚道,却也不是傻子,知道此人不可相信,打死也不肯回深圳,一步不离地跟着他。奥烂仔没办法了,说既然你信不过我,我就把货款退给你,但是保证金不能退,谁让你“have no credit”(没有信用)。

  no credit就no credit,遇到骗子,能拿回货款也算烧高香了,陈启明跟着他来到中环的考克咖啡吧,奥烂仔拿出支票簿刷刷地填了两笔,说这下咱们两讫了,你帮我看一下包,我去一下洗手间。洗手间就在十几步之外,陈启明没想到会有空城计,拿着那张支票反来复去地审查,过了五六分钟也没见人出来,知道坏了,跌跌撞撞地冲进去,像猎犬一样嗅着鼻子到处搜索,却连头苍蝇都没发现,最后一抬头,看见厕所后门大开,一条亚麻布帘在风中漫卷来回,原来奥某人早已作法尿遁而去。

  从那以后,陈启明再也没找老丈人要过钱,每次黄家聚会,谈起谁谁谁又赚了多少,他就一脸羞红。黄仁发虽然没什么文化,但欧洲美国都去过,见过一些世面,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,有时还会安慰这个败家的女婿,说不就100多万吗,等你走完这两年霉运,选个好项目,几天就赚回来了。陈启明拜服于地,做感激不尽状,心中却想,谁知道两年后我在哪里呢。

  一入侯门深似海,陈启明没入过侯门,但进了村长家的门,感觉水也不浅。前黄村长辖区之内有赌马场、美容院、夜总会,干的都是不容于广大人民的勾当,这些人要么是黄村长的朋友,要么就是他的世侄;黄芸芸的姐夫开了个红玫瑰夜总会,黑白两头混,不要说平头百姓,就是一般的警察都惹不起,有次某派出所指导员到他那儿搞事,在338包间抓了一个吃摇头玩的本地烂仔,声称要封店,黄姐夫给了两万他还不满意,口口声声威胁说要把店里的人全抓进去,惹得黄姐夫无名火起,打电话叫来60多条大汉,把门口堵得死死的,指导员见了这阵势,裤裆里阵阵发冷,赶紧借坡下驴,拿着两万块灰溜溜地下了楼。黄姐夫吃饭的时候说起这事,豪情大发,说老子一生不受人欺负,真惹得老子发了火,拼了生意不做老子也要干掉他!繁华背后,处处杀机。陈启明知道利害,所以每次跟孙玉梅约会都小心翼翼的,出门防盯稍,进门怕偷窥,每次都是他去酒店开好房,然后让孙玉梅送货上门,开始的时候孙玉梅很爽快,召之即来,来了就脱裤子,慢慢的就有点拖拉,说要送货、要结账、要请商场经理吃饭,有时候一吃就是几个小时,陈启明把一条烟抽光了还不见她的人影。做床上保健运动时也有点心不在焉,哼啊哼的,小半像快活,大半像对付,陈启明本来就有点紧张,一边飞擒大咬,一边还要竖着耳朵听门口,再加上孙玉梅的消极抗日,战斗力渐渐减弱,一天比一天体力不支。有一次比赛只持续了两分多钟,陈启明觉得自己辜负了广大人民的殷切期望,正惭愧呢,孙玉梅扯过一张纸来擦了两把,不顾陈大户朝霞般的脸色,不咸不淡地说:“咱们下次干点别的吧,老做这个也没什么意思。”说得陈启明几欲自杀。

  以前每次约会,陈启明总要掏个三百五百的,说是给孙玉梅的交通费,但事实上打车用不了几个钱,这钱更像是肉金。孙玉梅来者不拒,有钱就往口袋里装,慢慢地光肉金也赚了一两万。到1997年11月份,“顺马”运动服饰选她作广东总代理,给了90多万的铺底货,孙玉梅在广东省台打了几天广告,找了几个分销商,不到一个月就全卖了出去,净赚了将近20万。眼看着手里的钱越来越多,她就不太把陈启明当回事,总是说生意忙,脱不开身,有时一个月都见不上一次面。

  1998年4月23日是陈启明27岁生日,晚上一家老小出去大吃了一顿,陈启明喝了两瓶啤酒,想起自己27年的风雨历程,想起高中时被小地痞欺负到不敢出门,想起游行之后挨了处分,被老爹当众殴打,想起这辈子没有谁真正地爱过他,心中伤感顿生,把老婆孩子送回家后,一个人到咖啡馆里坐了一会儿,本以为孙玉梅会问候一声,但一直到12点也没等到那个电话,他失落得像丢了钱包,犹豫了再犹豫,终于忍不住拨通了孙玉梅家里的电话。

  孙玉梅住在莲花一村,离他住的深海花园相隔半个小时的车程,一月租金1500块,陈启明打电话时想:这房子的押金还是我出的呢。

  电话响了三声,断了。陈启明再拨,响了一下,又断了,话筒里一片忙音。他怒气暗生,气呼呼地发动起他新买的广州本田,踩着油门就往莲花山开。

  那时候黄振宗已经睡熟了,黄芸芸关了灯,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,想去睡又有点不舍得,眨了两下眼,悄悄走回床边,在儿子的小脸蛋上轻轻地亲了一下,黄振宗“唔”了一声,小爪子甩了一下,嘴唇叭唧叭唧地响,似乎在嚼着什么好吃的东西。黄芸芸这下满意了,像个白痴一样咧开嘴,在漆黑的夜里无声地笑。

  来来来,我给你们介绍。孙玉梅身上只披了件睡衣,但神情落落大方,就像在主持春节文艺晚会,“这是我男朋友,刘坚;这是我大学同学,”她若有若无地看了陈启明一眼,“启……陈启明。”刘坚大概有一米八高,身上随随便便地围了条浴巾,肌肉鼓鼓,胸毛飞飞,看上去像嫪毐一样威猛。陈启明自惭形秽,又惭愧又尴尬,站也不是坐也不是,先看看刘坚,刘坚一脸坚硬的笑,再看看孙玉梅,孙玉梅俏脸潮红,像心虚又像是幸福。陈启明像掉进醋缸一样,心里心外酸浪翻涌,坐了足有两分钟,才想起来要说点什么,强笑着问孙玉梅:“我打扰你们了吧?”孙玉梅也笑,说不打扰不打扰,你和刘坚先聊着,我去泡茶。

  不用了,陈启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嗓子眼堵了一口苦巴巴的痰,又干又涩,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,他看着孙玉梅,鼻子一酸,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。孙玉梅好像也有点难过,勾着头不知说什么好,尴尬了半天,听见他轻轻地说:“我走了,玉梅……再见。”那天陈启明一夜未归。黄芸芸等到天亮,心里微微有点不安,想给他打电话,拨了几个号又停下来。呆呆地坐了半天,最后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,看见四壁雪白,窗明几净,床头放着一个粉红色的礼品盒,正在黎明的阳光下静静地闪着光。那是一块一万多元的雷达表,黄芸芸撕开包装,拿在手里翻来复去地看,想起自己在商场里挑来选去的样子,还有售货员厌恶的表情,咧开嘴轻轻地笑了一下。

  那是陈启明28岁的第一天。上午10点钟的时候,孙玉梅接到一个电话,喂了半天都没有回应,正要收线,听见里面没头没脑地说:“如果我去离婚,你会不会……。”孙玉梅一言不发,坚决地挂了机,然后一脸微笑地对刘坚说:“你晚上早点回来,我等你吃饭。”那时黄芸芸正在逛超市,挑了三把牙刷、两条毛巾,还有一大瓶洗洁精。黄振宗在她身边跑来跑去,楼口的自动扶梯很好玩,人站着不动就能上楼下楼,他咯咯笑着往那里跑,黄芸芸正在犹豫买哪个牌子的洗发水,一回头发现儿子不见了,她抬头四处张望,黄振宗就要踏上扶梯了,黄芸芸大喊一声,抛下购物篮,像疯了一样直冲过来。

  超市里很热闹,人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,静静地看着那个奔跑的女人。

  1998年4月24日。深圳富迪超市。如果你去过那里,你一定会看见那个受伤的孩子,还有他丑陋的母亲,她紧紧地抱着他,坐在地上大声地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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